苏金伞先生

早期诗人中虽无盛名却有实力的一位。—余光中

看上去很素净，味道却极醇，情感颇为浓烈。——臧克家

人的气质和诗的情境高度统一，在中国诗人之中几乎是罕见的。——牛汉

苏金伞先生的作品在任何时候，都紧扣民族的命运、 　　会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吉狄马加说道，“很多评论家对苏金伞先生有这样那样的评价，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他是一个忧国忧民的诗人，是一个具有很强历史责任感的诗人，这从他早年的第一首诗《拟拟曲》就可以看到。”吉狄马加认为，在今天回顾中国新诗一百年历史的时候，应该对苏金伞的作品给予更高的评价，要对他的作品进行更全面更深入的研究。这对当前诗歌的发展也具有启迪意义。

　　河南省文史馆馆员李铁城和苏金伞是同事，《苏金伞诗文集》就是他和苏金伞的女儿苏湲共同主编的。李铁城认为，当前把苏金伞定位为“乡土诗人”是有所偏差的。“我把苏金伞比作现当代诗人中的杜甫。”李铁城说，苏金伞不光有充满乡土气息的作品，还有很多诗在关心国家命运，关心百姓疾苦。

第一辑：苏金伞诗歌欣赏

《雷》

1

有终年的沉默，

才有破天的轰响；

有辽阔的天的幅员，

才有不羁的行踪。

一个个牺牲在热情的呼喊里，

一个个牺牲在袒裸的宣泄里，

但也给人们一个个猝不及防的欢喜，

但也给人们一个个脹毛膨体的感奋。

雷不信：

世界上会有卑微的私语，

会有在肚子里发霉的密谋；

所以不管跟谁说话，

都是披肝沥胆的倾吐。

2

然而这声音，

并非凭空而来。

它生根在远方，

开着牵牛花似的密闪，

结着累累的果实，

像为一个名字而惹起的心跳，

像一个老实人受人的嘱托

而连声的允诺。

这样经过很久的一阵胎动，

才渐渐来到我们头上。

我们所以觉得突然者，

那是因为这声音的响亮，

超越了耳朵的习惯。

3

声中有雷，

跟光中有太阳一样；

太阳不私有光，

雷也不顾惜声音。

由于雷的催促，

羊奶葡萄般的雨点，

包含着亮光，

孕育着生机，

一颗颗摔落在地上。

当雷第一声鸣响时，

饥渴的土地，

马上翻转身体，

准备放喉痛饮；

像醒来的婴儿，

听见垂着大奶

俯在床栏上的母亲的一声呼唤，

张开双臂

伸嘴去吸吮乳汁一样。

而所有一切枯萎的生命，

也都为这生长的启示所鼓舞

而抬起头了。

（年）

《头发》3首

1

在我的记忆里，

父亲的头发，

还拖着一条长辫子。

祖父常用脚

踏住那辫子，

拼命地拳击。

城里来的差人，

又把那辫子

吊在树上，

用鞭子抽打着

要钱粮。

但他的辫子并没有掉，

一直拖进棺材，

还那么粗大。

2

母亲的头发，

一辈子不梳。

上面落满了

磨面时荡出的面屑

和烧锅时

飞出的灰星子。

且又最易脱落，

用手一挠，

就抓下一把乱发和母虱。

临死时

交代姐姐：

“把我的头发梳一梳吧！

披头散发

是不好见阎王的！”

姐姐梳梳她的头发，

于是安心地闭上眼，

但虱子还在喝她的血！

3

赶到我，

头发变硬了，

不服梳理，

成天鬅鬅鬙鬙的（pengseng）

叫人看着不顺眼。

更有人从我的头发

推测到我的心，

说我太不驯服

一定会碰出乱子来的。

于是在人面前，

我总是用手按住头发，

不让它倔起

替我惹祸。

但头发太硬，

真是无可奈何!

手指一疏忽，

就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最后我把它剃光。

但又有人说：

这是“光蛋会”的标记，

应该用刀连根割下来

（年10月）

《农人的脊背》

农人的脊背，

经过烈日的烤炼

和冷雨的浇淋，

变成火成岩一般地坚固。

上面经常有

犁耙和箩筐挤压的纹印，

绳索抽勒的疤痕。

脊柱一天比一天弯了，

仍然背着沉重的布袋，

把粮食背进别家的仓房。

而制造灾害的人们，

在上面种植更多的灾害；

脂肪过剩的人们，

在上面寻求更多的脂肪。

而且永远不知满足，

说是：

没有捕尽鱼的河，

没有流尽泪的眼睛。

却不知道

和无穷的忍受同时，

这脊背

也有无穷的力量。

你看，那满载谷物的大车，

像山一般重，

一声呐喊，

就被掀翻在禾场上。

现在

就正用这同样的姿势

来掀翻另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

——那牢牢地压在脊背上的残酷的统治。

（年）

《地层下》

冰雪

使大地沉默

然而沉默

并不是死亡。

眼前

虽然是冻结的池塘，

是没有颜色的田野；

是游行过后

标语被撕去的墙壁

和旗子的碎片飘散的大街;

但是，在地层下

要飞翔的正在整理翅膀；

要跳跃的正在检点趾爪；

要歌唱的正在补缀乐曲；

要开花结籽的正在膨胀着种子；

躺在枪膛里的子弹，

也正在测验着自己的甬道。

不久

土壤就会暖和起来，

肌肉也松动了；

雷会来呼唤它们。

不久

就是彩色的季节

和音响的世界。

而匿居在洞穴里

或流放在海边的喑哑的歌者，

也将汇合在一起

围绕着太阳

举行一次大合唱。

（年4月）

《在大雁翅膀下》

大雁在高空飞过，

翅膀下变换着冷暖的岁月。

湖海河流

在翅膀下涨了又落。

在翅膀下

出现丰茂的地带，

有时又是荒凉的大漠。

但大雁的翅膀所组成的队列，

大雁的呼唤所组成的征程，

却总是向着远方，

向着陌生。

雷电总会有的，

但在它们身边只是一瞬；

陨星总会有的，

但在它们身边只是一瞬；

大雁阵阵，

相继掠过长城。

长城引颈北望，

极目送它们远行……

（年10月）

《春宵伴着细雨》

寂寂的春宵伴着细雨

有停止也没有声息，

却又滴滴透入人们的耳膜，

就像枕边的微语。

所有挂在墙上的步犁，

都在雨声中铮铮鸣响，

挂着的岁月应该结束，

一心飞向松软的土地。

就像厩马闻风想起了漠野，

就像琴弦看见节日想起了晚会……

野外响着蚯蚓的长吟，

还是蝼蛄擦着翅羽？

是蛙足蹬着池水，

还是树根吸着新泥？

——这是土地的声音，

土地咂着亿万张嘴唇，

吸引着甘甜的濡沫，

滋润着深深的肠肺。

雨声织成农民的梦，

在梦中又时时清醒；

感到夜长不能马上起身，

又怕夜短不够墒深。

（年）

《山口》

一座小桥横在山口，

连着山里山外的阴晴，

桥头一片草地，

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睛。

这草地就像童话里诱人的绒球，

跟着它就可以一步一步走入奇境，

你看那层峦后面不是半山杜鹃花？

在云端不是还浮着一座仙宫？

百灵鸟在什么地方啼叫着。

百灵鸟一叫，太阳显得特别明亮，

好像倾泻着的不是光线而是珠贝，

从各个山头向下流淌。

流下来又汇成一股响泉，

从小桥下面铮铮流过。

带着红色的杜鹃花瓣，

流向山外，流进茫茫的大河。

站在山口，调整一下呼吸，

试一试想象力是否丰富，

快些进山去吧！

山口不过是春天的咽喉。

（年)

《埋葬了的爱情》

那时我们爱得正苦

常常一同到城外沙丘中漫步

她用手拢起了一个小小坟茔

插上几根枯草，说∶

这里埋葬了我们的爱情

第二天我独自来到这里

想把那座小沙堆移回家中

但什么也没有了

秋风在夜间已把它削平

第二年我又去凭吊

沙坡上雨水纵横

像她的泪痕

而沙地里已钻出几粒草芽

远远望去微微泛青

这不是枯草又发了芽

这是我们埋在地下的爱情

生了根

（作者注：几十年前的秋天，姑娘约我到一个小县城的郊外，秋风阵阵。因为当时我处于羞怯没有亲她，一直遗恨至今！只能在暮年的黄昏默默回想多年以前的爱情。年11月）

第二辑：苏金伞祭诗

白雪送诗人

——以此纪念父亲苏金伞周年诞辰

又是一个

北国飘雪的日子

大河封冻

酷寒降临

风暴从枯树间吹过

带着记忆的冷峻

凛冽的空气

压在呼吸上

唯有万千余痛

一道闪逝的光束

带走父亲的灵魂

笑迎他的是冰清玉洁

灿烂宁静的雪国

我看到，他所属的世界

是一片雪域高原

唯有阳光为诗歌闪耀

至今，父亲的音容

仍然在我脑海中

历尽磨难，他如同一棵老树

在与刀斧搏斗中凋零

摇落枝叶，脱去繁华

而曾经一世，也足够荣光

黎明的清冷中

鸟儿鸣啼在墓碑上

呼唤那熟悉的名字

父亲轻轻走入梦中

还是那么羸弱

颤抖着双腿

在书桌前坐下

太阳从窗外，照射进来

带来令人振奋的温暖

父亲和母亲

十指相扣，坐在永恒中

没有怫郁和哀伤

没有黑夜和恐惧

没有凌辱和愤懑

没有病痛和眼泪

父亲说：天生我这个人

但又不给我做人的待遇

叫我酷爱诗，但又不给我天才

不，父亲

您可知道，长空雁行如诗行

在飞度万里的大雁翅膀下

在冰封雪冻的湖海河流中

在迷蒙灰暗的荒凉大漠上

已有春风吹拂

隐约传来您的歌声

以诗意的光照

洒向天地万物之间

春天里的金伞

高高瘦瘦的

头发挺直的

腰板硬实的

你

高举着一把伞走来

像蒲公英一样飞翔

穿越雎县刚生出草芽的沙丘

穿越河大贡院里不绝的书声

穿越天上的惊雷

人间的炼狱

终于

掸掉寒冬的飞雪

倾听淅沥的春雨的弹唱

这曾在绿茵场飞奔的伞

这曾沉醉窑洞灯火的伞呵

刚刚被阳光晒暖

就又被

啪地合上

陷入长久的黑暗和迷茫

这用伞衣包裹着大别狂风的伞呵

这用伞骨支撑着伏牛冰霜的伞呵

伞心锤炼成大雁的翅膀

伞把磨砺成小轿的抬杠

擎起了诗歌中国最厚重的北方

医院病床上的伞呵

连夕阳也不敢对视你

清澈的歌唱一一

“昨夜又吟得一首诗

一首爱情诗，二百行！”

弥留之际，这把伞

依然没有变形走样

如今，这用生命铸造的伞呵

还在为后来者遮风挡雨

还在敲击着天空的铜锣

让所有的幸福和苦痛

都共鸣成炽热的诗行

穿越时空的呼唤

——纪念苏金伞诞辰周年

我就是与你约会的姑娘

几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一个小县城的郊外沙丘

与你最后的相见

风打着我的脸，深情地

望着你的眼

吻我吧，渴望你的爱

可是，你的羞怯

错过今生错过最爱

成为你暮年的缺憾

其实，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

分离的一万多天

每晚捧着你的诗入眠

穿越宇宙繁星的空间

迎来黎明前的《窗外》

那片沙丘上的小小坟茔

没有埋葬我们的爱情

它是我心中的家园

堆满了《稻草担子》《芦花和棉絮》

还有你的《汗褂》

循着您诗的足迹

“走在像鼓鼓的蛙背吱吱在脚下发响的田间小路上”

在您岁的今日

伴着细雨的春宵

我找到了那片《玉蜀黍》地

高高的蜀杆是您伟岸的身躯

拥着它，我热烈地亲吻

田野里的《鹁鸪鸟》

和着我一起呼唤

苏金伞

金伞

对您的爱恋

一万年不变

苏金伞纪念馆位于睢县襄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