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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大声喊道:“‘老坚决’,您还认识我吗?” 潘从正抓起放在身边的拐杖,直起身来,眯着眼睛,惊讶地望着满面笑容的穆青。良久,才颤巍巍地抓住了穆青的手,惊喜地说道:“您是北京来的老穆吗?您咋来了?……” 潘从正激动地说:“十几年了,还没有人到这里来看过俺,您是第一个。真没想到啊,十四年了!” 说着,说着,两人都流出了眼泪。好久,好久,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真没想到您还会来看俺!”潘从正由衷而言。 穆青答道:“在北京,我每年每天都想见到您。今天终于实现了梦想!” 穆青这次重访“老坚决”,在万庄林场“老坚决”家里待了两夜三天。作为新华社总编辑、新华社党的核心小组副组长,县里唯恐慢待,来人请他到县城用餐,被他谢绝。这些天里,他在潘从正家里吃的是粗茶淡饭,就的是萝卜丝、酱豆。住的则更加简陋,穆青和陆拂为挤在一张床上,而新华社摄影记者王刚法则和潘园林挤在另一张床上。 穆青当年二访“老坚决”时与记者陆佛为合睡的竹木床。 穆青等人在采访中得知,20年来潘从正老人抛家离舍,从住地窨子起,一直守护着自己的苗圃:风沙,吓不跑他;断粮,逼不走他。任何打击和挫折,都不能使他放弃为子孙后代造福的绿化事业。老人的执着,让穆青联想起在风口织网的蜘蛛:狂风把网撕破了,蜘蛛重新开始;又来了一阵风,把网撕破了,蜘蛛仍然继续织下去。一次、再次、三次,生命不息,吐丝不止。穆青认为这正是“老坚决”百折不挠精神的写照,是潘从正老人一生命运的缩影。 在林场吃过早饭,穆青让园林领着到最近的没有被毁坏的梨园看看。园林说声“好”,就带着他们来到了王西安村村南。当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侯,雪白的梨花像一朵云霞围绕着村庄。站在这片当年由潘从正培育好送给王西安村乡亲们栽种的梨树旁,穆青等人沉思良久。 采访结束,穆青准备离开村子,“老坚决”拉着穆青的手说:“俺不怕穷,只怕乱。今后可不能再折腾了!越折腾越穷,将来国家靠什么?”一个纯朴的农民,一句朴实的话语,竟让穆青流下了眼泪。 年4月25日,《人民日报》一版转四版刊发了穆青与陆拂为合写的长篇通讯《一篇没有写完的报道——重访宁陵县长年累月与风沙搏斗的植树老人潘从正》。该报所加编者按指出:“这篇通讯写的‘老坚决’,七十七岁的共产党员潘从正,是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是一株迎风挺立的大树。他那为国家、为集体、为子孙后代造福的崇高理想,他那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决劲儿,实在令人敬仰。自然界的大风沙,社会上的暴风雨,断粮饿饭,生病年老……任何打击、挫折和困难,都吓不倒他,都动摇不了他。这种革命精神、浩然正气,是我们民族的骄傲,是我们党和国家的至宝。我们的工人、农民、战士、知识分子,都发扬这种革命精神,像潘从正坚持造林那样对待本职工作,那么,本世纪内实现四化的伟大目标,是一定能达到的。” 此文发表后,立即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自此,“老坚决”,以一个时代的闪耀符号,和焦裕禄一样,成为豫东大地乃至全国的一种精神象征,激励着全国人民,被载入史册! 3 三访“老坚决”:一手端水,一手拿药,喂潘从正吃药 年,穆青在发表《一篇没有写完的报道》长篇通讯之后,虽然完成了牵挂13年的文债,但并没有放下对“老坚决”潘从正的挂念。同样,潘从正在万碧风口也想念着穆青。经历了相同磨难的他们已经息息相通。 年春节前后,潘从正管树时被羊抵伤了腰,穆青听说后一直放心不下。那年9月下旬,他作为新华社党组书记、社长,又在9月1日至11日召开的党的十二大上刚刚当选为中央委员,工作十分繁忙,但他忙中抽闲,仍去河南采访,并特意拐到宁陵县万庄林场,第三次看望“老坚决”。 穆青俯下身子,低头走进万庄林场“老坚决”家里的西间时,“老坚决”正躺卧在床,床前的小四方桌上则放着几包药。 穆青、“老坚决”一问一答: “一天吃几次?” “三次。” “今天中午的药吃了没有?” “听说您要来,我忘了吃了。您这一来,我的病就好了八成。” “这几包药都是吃几个呀?” “每包吃两粒。” 说着,穆青就把四包药各取两粒,倒了半碗开水。 过了几分钟,待开水基本凉了,穆青一手拿着药,一手端着水,服伺“老坚决”吃药。 “穆爷爷,让我来吧。”潘园林出面劝阻。 穆青坚持说:“还是我来吧。”说着,就服伺“老坚决”吃下了药…… 后来,穆青在他写的散文《心上的树》中,还满怀深情地提起这次访问时发生的一件事儿: “第二年秋天,我因事再去豫东,又顺路到他的苗圃看望了他。在参观他新培育的树苗时,老人指着几棵樱桃树苗对我说,这是专门给我栽种的,并且说,他已经培育了两年,都长得不好,只有今年这几棵最好。当时,我心里不觉一怔,后来才忽然想起,我七九年第二次访问他的时候,曾同他谈起过‘樱桃好吃树难栽’的事。当时,他还说,‘说难也不难,将来我给你栽两棵试试。’这件事我早已忘了,没想到他却当成一件大事在那里默默地试种了好几年。 “到八三年春天,老坚决果然托人给我送来了两棵樱桃树。据来人对我说,这两棵树苗,连带培育它的湿土,都是老人亲自包扎好,让他一路小心着用扁担挑过来的。老坚决并带话给我:‘选个向阳的地方,趁季节赶紧种,只要种时浇足了水,能活。’ “如今,这两棵樱桃树都种在新华社的大院里,虽然因为盖大楼迁移了两次,但始终长得很好,只是还没有开花结果。我每次打它们面前经过,总禁不住要停下脚步,深情地望着它们,就好像看着老汉正弯着腰、仰着脸、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一样。” 4 四访“老坚决”:搀扶潘从正,合栽泡桐树 年3月31日,穆青从兰考绕道宁陵,专程看望已经84岁高龄的潘从正。这时,穆青也已65岁,时任中共中央委员,新华社党组书记、社长。两位老人见面,手拉手紧紧相握。 “老坚决”的居所也从地窨子、简易窝棚过渡到了新建的瓦房。只是老人的腰杆累的再也直不起来,被公羊抵伤的腰时时作疼,他就经常跪在或爬在地里侍弄树苗。几年过去,穆青也显得老了,宽阔的额头上布满了皱纹,但双目仍然是那样的炯炯有神。 两人一见面,穆青就关切地询问“老坚决”的身体如何,年腰、腿受的伤是否留下了后遗症。事实上,那次受伤确实给潘从正留下了后遗症,经常发作的剧烈腰、腿痛使他经常无法走路,只能在地上爬行。 谈起种树的事,潘从正的精神更加旺盛了,一定要让穆青检阅一下自己近年来的植树成果。于是穆青搀扶着潘从正缓缓而行,围着林场转了一圈。潘从正的两个儿子赶去诚恳地说:“穆社长,您恁大个领导,又一路车马劳顿,怎能让您扶俺爹呢?还是让俺兄弟俩扶着吧!”穆青说什么也不肯放手,一再说:“应该的,应该的。你爹是人民的功臣嘛!” 穆青在散文《心上的树》中,曾这样谈到此行:“如今,这里又盖了一排新房,他的大儿子也来安家落户了。苗圃里一片兴旺,早已今非昔比了。今年他们全家已种了一千多棵树,老人说不论大人小孩,指标是每人一百二十棵。谈话中有人说现在苗圃有儿孙们接班了,老两口应该搬回家里享享福啦。他的二儿子连忙阻止大家,可别再提这件事。他说:‘今年春节时,全家又劝俺爹搬回家去住,可他就是不答应。结果,还惹他生了一场气,把全家数落了一顿……’说到这里,老人在一旁忍不住插起话来。他指着儿孙们对我说:‘他们知道孝顺,可就是不知老人的心,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想望啥?我早就对他们说,这辈子我哪也不去,决心死在苗圃,埋在苗圃。死了,在坟里也要守着树苗!’ 老人越说越激动,屋子里活跃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结起来。我心想:一个多么可敬的人啊!他的心简直像一潭纯净的泉水,容不得半点尘埃。在他的身上,我看到我国劳动人民许多纯朴和高尚的美德。对生活他无所奢求,对社会他只知奉献,他一心所想的无非是尽自己的一切,多做些于乡亲、于人民、于国家有益的事情,为子孙后代留下一双勤劳的手,一颗洁净的心。 这时候,园林走进来,要求我和他爷爷在这里合种一棵树,留个纪念。我说这是好主意,就立刻答应了。 树是棵泡桐树,就栽在老人房前路边的高坡上,人们说等这棵树长起来,这里就是个绿荫的庭院。到那时再有人来参观,就更有意思了。 人们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园林为我们扶着树苗,我和老人一齐往树坑里填土,并围着树苗用脚把浮土踩实,然后又浇满了水。有人为我们拍了一张照片,孩子们也高兴得拍起了巴掌。许多人都围着这棵树议论,说这是棵友谊树,体现了一个老记者和一个老劳模多年深厚的友谊;也有人说,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篇有意义的文章,是《一篇没有写完的报道》的继续…… 听着这些热情的话语,我的心情也很激动,心想,二十多年来,我和老人的友谊都是通过这些绿色的树木沟通的,不论是那被毁的梨树,将要开花结果的樱桃树;还是这次新栽的泡桐树,都是我心中永生的树。因此,我对园林说:‘这是一棵友谊树,也是一棵扎根在你爷爷和我心上的树。今后,这棵树就交给你了,希望你爱护它,浇灌它,使它枝繁叶茂,永远常绿!’” 5 穆青四访“老坚决”走后 穆青“四访”老坚决以后,接连发生了一些感人至深的事情,彰显了水乳交融、亲密无间的党群、干群关系。 那是1986年4月15日,穆青第四次走访‘老坚决’不久,我和商丘地委宣传部的一位同志结伴专访潘劳模。走在万庄去林场的坡路上,见到一位身材消瘦、胡子雪白的老人。他不是站着远眺景色,也不是坐着与人闲谈,更不是躺着休息养性,而是趴下身子,双膝着地,一只手用铲子支撑地面,另一只手拖着鼓囊囊的布袋,两眼紧盯着路中间的洼坑,艰难地趴着,爬着……他把袋里的土倒进洼坑,用铲子拍了两下,又掉转身子,向路边的松土挪去。一颗颗的汗珠爬满了老汉的脸庞,一声声的喘息撞击着我的耳膜,我的心猛地一震! 潘从正的二儿子、万庄党支部书记潘富修正陪着我们去林场。他说:“他,就是俺爹。上个月穆青来时,俺爹用手指比着说:`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你已经来看俺四次了.’穆青说:’我活到你这个岁数,还要再来四次。’俺爹记住了这句话。他看去林场的这段路坑坑洼洼,打那以后,瞅空便来垫路。” 稍停片刻,潘富修接着说:“1982年,俺爹被一头老公羊顶伤了腰,好几个月行动不便,经常跪在地里伺弄树苗。上个月穆青来时提起这事,问他是不是落下毛病?俺爹笑着说:’没有,没有,早就好朗利了。’可实际上,他……”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仅仅因为穆青说过一句话“还要再来四次”,一位85岁的农村老汉企盼穆青再来,又唯恐穆青途中摔伤,便抱病拖袋,坚持修路长达半年之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啊!从此,85岁高龄老人眼盯土坑、跪地拖袋的情景,便如雕塑一般刻在了我的心里,也经过我的笔尖、我的叙述,感动了万千人。 年12月3日,潘从正逝世。远在北京的穆青得知消息后,当日就发来了唁电:“惊闻劳模潘从正去世,不胜哀痛。请代我向其家属致意。潘从正为人民植树造林操劳一生,为我国农民树起一代风范。他的形象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第二年春天,当地群众为了纪念潘从正,准备为他修建纪念碑。穆青接到宁陵县委、县政府撰写碑文的请求后,流着眼泪先后两次写成了感人肺腑的碑文,且分两横幅、两竖幅,并题写了“绿荫老人,林业世家一一题赠潘从正及其家人”的中堂,派人专程送到宁陵。 碑文言真意切,全文如下: 长眠在这里的是一位普通的农民,他名叫潘从正,人称“老坚决”。 他在世87年,却有半个世纪抛家离舍同妻子住在沙荒地培育苗圃,植树造林。风沙曾掩埋过他,断粮几乎使他送命;病了他不肯离开,老了还趴在地上拖着土袋修了50米坡路。他千辛万苦培育的苗圃和防护林,历经劫难,几起几落,但他亳不气馁。他说:“他毁,俺栽,他再毁,俺再栽,俺是为国家,为子孙后代!” 此处原有棵老柿树,年年都挂果,纵是压弯了腰也硬撑着。他常夸这柿树不偷懒,说人生也是一棵树,也应多结果,老柿树移栽别处后,他对家人说:“我老了,就埋在这里。”如今,他的遗愿实现了。经他培育的树苗已经绿满了宁陵大地。4里长的防风林已堵住了万碧风口,多亩风沙地也已变成良田。他年复一年地把自己的岁月刻进了树木的年轮,用滿头的白发换来了大地的锦绣。你看,那高大的树干,是他坚实的身影;雪白的梨花,是他高洁的灵魂;绿色的风涛,是他爽朗的笑声;郁郁葱葱的林带,是他生命长青的丰碑…… 他默默奉献的一生,是我国一代农民的风范。他为国家为人民缀网劳蛛的精神将永远激励后人。 历史将会证明,他比我们更年轻。 一九九零年春三月穆青撰并书 如今,这一碑文竖立在“老坚决”的墓前。参观的人们仰望着立碑,流连于墓旁,无不感慨万端…… 《一篇没有写完的报道》在继续…… 穆青在他撰写的《心上的树》一文中,曾这样谈到梨树: 也正是在年那一年,我参观了宁陵县几处没有毁坏的梨园。当时正是梨花盛开的时候,雪白的梨花像一片云霞围绕着村庄。这些都是宁陵著名的品种梨,名叫“金顶谢花酥”,是一种远销国内外很受欢迎的优质水果。当地群众说,他们这里的每一棵梨树,几乎都浇灌着老坚决的心血。为了发展这些优良树种,老坚决不知培育了多少树苗,走过了多少农家地头,嫁接和剪修过多少棵梨树…… 记得,我六五年访问老坚决的时候,他的苗圃里正培育着这种梨树。当时,他曾移出两棵送给我,要我带回北京去种,但因路远不好带,我让种在郑州新华社河南分社的院子里了。谁想到不久就遇上“文化大革命”那场浩劫,结果,那两棵梨树也没有逃脱被毁掉的命运。想起这些往事,望着那一林繁花,蜂蝶闹嚷的景象,我心想:如果不是那些人为的风暴,如果人世间多几个老坚决这样的种树人,我们的大地又将是一幅如何美丽的图画! 穆青的这一美好愿景,正在逐渐变成现实。虽然,“老坚决”潘从正已经与世长辞,但他悉心栽培的梨树,如今已经绿满宁陵大地:全县共种植梨树22万亩,酥梨产业成了宁陵富民强县支柱食品产业之一。一年一度的宁陵梨花节,已是闻名遐迩,声名远播。宁陵县被国家林业部授予了“全国平原绿化先进县”。潘从正精心培育并大力推广的金顶谢花酥梨、白腊条干、花生,已成为“宁陵三宝”,构成了“绿色宁陵”的主体;酥梨、白腊条干被国家质检总局定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21世纪初,潘从正创造的立体林网防风固沙模式在中国广泛应用,而且推广到非洲、南美等国家…… “老坚决”精神教育学院正在积极筹建,“老坚决”故居也已成为红色教育基地,吸引了省内外愈来愈多的人们前来参观、祭奠、缅怀。站在穆青为“老坚决”题文的墓碑前,穿行于穆青、潘从正手挽手走过的梨园小道,人们无不感慨《一篇没有写完的报道》正在继续,无不从心底深处发出声声呐喊: 穆青“勿忘人民”、潘从正“缀网劳蛛”的精神,与“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的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一脉相承,世代永存! 闪耀着共产党人初心、使命光辉的穆青与潘从正式的友谊,万古长青! (注:本文作者张同德为新华通讯社一郑州大学穆青研究中心研究员) 本文作者:张同德 审校:黎斐责编:羿州 版权声明:《中国封面》在推介传播过程中难免出现部分文章未能及时与原作者取得联系的情况。若涉及版权问题,烦请原作者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第一时间妥善处理。谢谢!邮箱:zgfmgzh .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shangqiuzx.com/sqlt/87348.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