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文苑群芳

盐山翠园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盐山这片神奇的土地，不仅孕育了鲍宣、王翱等正直廉洁的名宦乡贤，张锡纯、左宝梅等术有专攻的一代宗师，马振华、邸玉栋等献身革命的先驱英烈，而且涌现出一大批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文学大家。

北魏官员刁雍（今盐山县千童镇）尚文好学，著有诗、赋、颂、杂文百余篇。唐代高适的诗慷慨激昂、粗犷豪放，堪称边塞诗的高峰。北宋词人李之仪的诗词含蓄温婉，语尽意永，千古流传。明代杨文卿（盐山镇杨牛村人）的诗高华质朴，不拘一格，皆有骨气，刊行于世的诗集有《鸥海集》《秣陵吟》。

清朝初年，杨彤庭(今海兴县高湾镇人)博学工诗，著有诗集《内院清咏》《北游草》《秦闱唱和》《苏州记游》。康熙年间的翰林院检讨赵尔孙（盐山县大高家村人）好诗词，尤精骈体文，著有《石琴馆诗稿》和《石琴馆文稿》；刘元宰（今盐山庆云镇西城村人）文才出众，著有《志苦草》《忆侠草》《桐隐小草》诗集，并首咏《庆云八景》，文笔流畅，气势宏大。道光年间的崔旭八岁即能诗，一生致力于研究诗词、方志，诗文朴实，沉雄隽永，堪称一代诗人和学者。

到了同治年间，盐山更是文风鼎盛、名家辈出：张印谭（字晓峰）著有《晓峰诗草》，李裕霈（字霁峰）著有《卧吟诗草》，窦桂芬（字月峰）著有《澹齐诗草》，张、李、窦三人被时人誉为“诗坛三峰”。

当然，在盐山历史上众多的文学家中，成就颇高、影响较大的当属唐代的高适和北宋的李之仪。

晚荷写意

第25节边塞诗的高峰

一、唐代著名边塞诗人高适

高适（—），字达夫，盐山县圣佛镇夜珠高村人。少年时家道衰落，但他胸怀大志，每天读书击剑，苦练本领，希望学成文武艺，出仕做官，报效国家。20岁那年，高适自谓学业有成，于是怀揣梦想，离开家乡，前往京城长安求取功名。这是他第一次西游长安，可结果是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年轻气盛的高适失意而归，未免觉得脸上无光，于是不肯回家，从此，开始客居宋城（今河南商丘），过起了农耕渔猎的田园生活。

开元十八年（年），契丹发兵进犯大唐东北边境，旷日持久的战争再次燃起高适入仕报国的希望。因为按照唐朝制度，边疆大帅可以自行征聘下属幕僚，所以从容入幕也就成为当时读书人仕进的另一条途径。高适“单车入燕赵”，来到敌我双方决战的最前线，可惜仍无人理睬和器重他，只得又一次铩羽而归。这期间，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写出了《塞上》《蓟门五首》《营州曲》《自蓟北归》等边塞名作。

开元二十三年（年），35岁的高适再入长安应试，仍落第，继续客居宋城。他爱交游，有游侠之风，以建功立业自期，开始漫游相州、淇上、滑台等地。天宝四年（）与李白、杜甫结交，曾两度相聚，一起饮酒出游，怀古赋诗。这段时期，他经常接触社会底层，因而对现实有比较深刻的理解，写出大量反映民间疾苦、抨击朝廷权贵骄奢淫逸的作品，并在不少诗作中流露出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愤懑和痛苦。高适每写成一篇，即四处传诵，因此诗名越来越大。这是他诗歌创作的鼎盛期。

古城开封纪念李白、杜甫、高适的三贤祠

开封古吹台李白、杜甫、高适塑像

天宝八年（年），经睢阳郡（即宋州）太守张九皋举荐，已经50岁的高适被授任封丘县尉，从此步入仕途。不过官职卑微，使他感到难以实现自己的抱负，更受不了“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的苦痛，于是辞官到长安，与杜甫等旧友再次相会。不久，年过五旬的高适迎来转机，接受了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聘请，前往其幕府担任掌书记。自入哥舒翰幕府起，他仕途渐渐发达。

一身戎装的高达夫

天宝十四年（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命哥舒翰平定叛乱，高适也被提拔为左拾遗、监察御史，辅佐哥舒翰镇守潼关。由于宰相杨国忠弄权，催促出战，以致哥舒翰战败，潼关、长安相继失守，玄宗出走。高适从小路追赶玄宗，面陈潼关失守的经过和原因。玄宗嘉其忠义，授侍御史，不久升任谏议大夫。第二年，玄宗的儿子李亨在灵武即位，是为肃宗。唐肃宗钦佩高适的才能及对时局的判断，任命他为淮南节度使，平定永王李璘之乱。随后高适又先后任彭州刺史、蜀州刺史、剑南西川节度使，转战南北，功勋卓越，名震朝野，因功封“渤海县侯”。永泰元年（年）正月病逝于长安，享年六十六岁，赐礼部尚书，谥曰“忠”。

《旧唐书》中说：“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高适不仅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诗人，还是一位颇有胆识的政治家，军事家。他长期耕读漫游，从军入幕后又驰骋沙场，对边塞风光和军旅生活有着切身感受。他所写诗歌，常结合壮丽的边塞风光，抒发抗敌御辱的爱国思想，以及反映征人思乡、少妇怀远和士卒沙场奋战等内容。其诗慷慨豪放，悲壮苍凉，给人以积极奋进的感受。《全唐诗》收其诗作二百四十余首，其中尤以《燕歌行》《塞下曲》等被广为传唱。诗作“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等豪言壮语，表达了诗人以身许国的开阔胸襟，昂扬乐观的爱国主义热情，反应了时代的最强音。同时，这种格调也构成了他边塞诗歌的主旋律。

高适以边塞诗人著称，是盛唐边塞诗派的领军人物，但他的成就并不仅限于边塞诗。在他现存的二百四十余首诗作中，边塞诗大约有四十多首，其赠答诗数量最多，占全部诗作的一半以上，另外还有咏史诗、感怀诗、记游诗、干谒诗、杂咏诗等多种题材。现存的高适诗，古体诗多于近体诗，五言诗又多于七言诗，但成就最为突出的却是七言诗，特别是七言歌行。有人认为他的七言歌行完全可以与李白并驾齐驱。高适的诗现实主义多于浪漫主义，笔力雄健，悲凉浑朴，气势奔放，洋溢着盛唐时期特有的奋发进取、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

二、高适诗歌名篇赏析

营州歌

营州少年厌原野，皮裘蒙茸猎城下。

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营州，唐代东北军事重镇，故址在今辽宁省境内，是汉族与契丹族杂居的地区。高适这首绝句，犹如一幅少数民族风俗民情速写，极富边塞生活情趣。

这是一首反映边塞游牧民族生活的风俗诗，诗人怀着惊奇、钦羡的心情，生动地描绘了东北边地少数民族剽（piāo）悍豪迈的精神风貌。

“营州少年厌原野”，诗一开头就点出了这首《营州歌》所歌唱的对象是营州少年。少年是人生最活泼、最富有生机的时代，他们往往能比较突出地体现一个民族的精神风貌。诗人初出边塞，所见所闻无疑是相当多的，然而诗歌一落笔先从营州少年写起，足见边地少年给诗人留下的印象是多么深刻。而且，诗人并非孤立地写他们，而是把他们放在最富有东北边塞特征的背景即“原野”上来描写，人们也就自然地把辽阔的草原、无边的旷野与营州少年的性格联系起来。在这里，诗人用了一个“厌”字写营州少年与无边旷野之间的关系，从中让我们体会到，少年们从小就在“原野”的摇篮里成长，他们习惯了原野的风风雨雨、一草一木，并深深地喜欢这种生活。“原野”养育了他们，也陶冶了他们粗犷豪爽的性情。

紧接着，诗人截取了最能表现营州少年性格的一个场面来描绘，那就是“狐裘蒙茸猎城下”。打猎，是边地人民生产和娱乐的方式，“狐裘蒙戎”正是寒冷的边地人最典型的装束。在边地城外的郊野上，少年们跨马射猎，狐皮袍随风翻卷，这种动态的肖像描写所构成的画面是极为生动的，它突出的表现出少数民族健儿纵马驰骋、勇武活泼的飒爽英姿。并且，从诗句所勾勒的场景看，诗人所描写的绝不是一个少年，而是一群少年，这乃是营州少年的群像，是边地少数民族生活的一个缩影。

“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前句写豪饮，后句写善骑。边疆少数民族自酿的美酒，喝了上千杯都不醉，固然显示出“虏酒”酒精度数低，但更能体现的是营州少年酒量之大。酒量大的人往往胸怀开阔，粗犷豪侠，义薄云天。与上文联系，我们可以推想到，或许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豪饮，然而并无醉意，于是趁着酒兴，纵马驰骋在城外的郊野，弯弓射猎。更令人惊奇的是，在骑射的队伍里，还夹杂着几个十岁左右的小孩，他们从小就在马背上颠簸，因此小小年纪就跟大哥哥们一样，扬鞭策马，撘弓射箭。

作为一位一千多年前的古代诗人，高适并无大汉民族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而是用赞赏的眼光，尊重的态度，选取了原野、狐裘、射猎、虏酒、骑马等几个典型细节，突出地描写了营州少年，从而点染出富有特色而又充满生机的古代东北边地生活的风俗画，使我们看到古代边疆胡汉杂居地区各族人民和平共处的一个侧面。在古代诗歌中，这样热情赞美少数民族人民生活习尚的作品，实在不多，因而这首绝句显得难能可贵。全诗仅有短短四句，语言准确简练，形象鲜明生动，画面情趣盎然，是唐代边塞诗中很有特色的一篇佳作。

塞上听吹笛

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高适的这首《塞上听吹笛》，诗题一作《和王七玉门关听吹笛》，王七，即著名诗人王之涣，行七。有人考证，高适这首诗就是王之涣《凉州词》的和诗（两诗用韵相同）。此诗异文较多，最早的唐诗选本《国秀集》记作：“胡人吹笛戍楼间，楼上萧条海月闲。借问落梅凡几曲，从风一夜满关山。”

塞外积雪刚刚化完，

胡人入侵已经回还，

月光皎洁照亮戍楼，

笛声悠扬传出房间。

请问笛声飞向何处，

仿佛梅花飘浮眼前。

长风一夜轻轻吹拂，

落梅花瓣洒遍关山。

这首七绝描写了入侵的胡人退走后，边境月夜美丽宁静的景象和边防战士的思乡之情。

前二句写的是实景：积雪融尽，天地明澈，入侵的胡人已经收兵退走；月光皎洁，洒下清辉，忽然间，悠扬的羌笛声回荡在戍楼之间。这里上一句写所见，下一句写所闻，特别是由胡天、明月、羌笛、戍楼，勾画了边塞苍凉开阔的风光，点染出边塞特有的风情。在这样一个特定的背景上，诗人突出地描绘了悠扬悦耳的羌笛声。

后二句写的是虚景。正如听到《折杨柳》容易想起杨柳一样，羌笛吹出的曲子《梅花落》也自然会让人想到家乡的梅花（胡地是没有梅花的）。于是，随着悦耳动听的《梅花落》笛声，诗人和久戍边关的唐军将士都不由自主地由现实中的听觉形象转入到联想中的视觉形象，仿佛看到漫天的梅花随着一夜清风的吹拂，一下子飘满了苍茫无边的群山和关隘。

全诗围绕笛声，由边塞风光引出笛声，而又由笛声引出诗人感受，由听觉形象进入视觉形象并把二者紧密交融，通篇没有一个“思乡”字样，却把思乡之情表达得非常深沉，非常含蓄。全诗构思巧妙，言辞婉转，笔调细腻，形象鲜明，意境高远，充满悲壮之气而无纤弱之感，是一首极优美的边塞抒情诗。

送李少府

相逢旅馆意多违，暮雪初晴候雁飞。

此诗作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高适第一次北上塞外客居蓟门旅馆时。李少府，名不详。唐人称县令为明府，县尉为少府。

这首七言绝句写的是两个故友在旅馆相逢并送别这样一个日常生活中普通而简单的插曲。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北地的下午，诗人与友人李少府蓦然相逢，于是置酒相送。两人一直喝到傍晚时分，大雪终于停歇下来，诗人准备的酒也喝光了，可此时友人还没有尽兴，嚷着还要继续喝。诗人瞅着友人，诙谐地问道：“天色已晚，路途尚远，你还走不走啊？”

这样一首送别诗，可一开头却从“相逢”写起。也许是二人偶然邂逅，也许是李少府知道高适来到了蓟门，专程到旅舍探望。总之，对孤孤单单住在旅馆里的诗人来说，虽然意外相逢，却知道不能长久相聚，因此既为蓦然见面而欣喜，同时又为朋友即将离去而忧惧，可谓喜忧交集，忧喜参半。“相逢旅馆意多违”，“意多违”中一个“多”字，写出了诗人此时此地思绪的纷乱和矛盾。

“暮雪初晴候雁飞”。“暮”写时间，“雪”写天气，由“暮雪”而至“初晴”，写出天气的变化。天色已晚，雪已停歇，来访的友人也该走了。就在此时，一排大雁又在高空“呷呷呷（gā）”嘶哑地鸣叫着向南飞过。大雁南飞，更使人想到友人的即将离去。“暮雪初晴候雁飞”，勾画出一幅苍凉萧瑟的暮雪初霁归雁图，为诗人送别友人安排了一个充满离愁的典型环境。

“主人酒尽君未醉，薄暮途遥归不归？”二人客舍相逢，诗人置酒相送，二人一直喝到天黑，主人准备的酒都喝光了，可友人还没有尽兴，闹着还要继续上酒，于是诗人善意的提醒说：“朋友，天色已晚，路途尚远，你还回去不回去啊？”或许友人并非酒量奇大，他要继续喝酒是因为觉到还有好多话没有跟诗人说完，这未能畅言之中其实隐含着友人的依依不舍，不忍便去。而“主人酒尽”，其实也未必是酒真的已经喝光，而是诗人在为朋友的路途安全着（zhuó）想。他那句善意的提醒，饱含着对朋友的无限关切。置酒送行而提醒朋友登程，语言诙谐中流露着率真，率真之中反映着友情的深挚。用“归不归”这样委婉一问，何尝不包含着一线希望，希望友人能够留宿不走，下面再继续欢饮，一醉方休。这又从另一个角度反映出“主人”心中的留恋不舍之情。

这首七言送别诗语言朴实自然，感情婉转真挚，特别是后两句在诙谐之中见诚挚之情，于言外含不尽之意。东晋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辞官回到故乡，自耕自食，经常召集一帮朋友一起喝酒。他为人直率旷达，喜欢豪饮，用酒招待朋友时，如果自己先醉了，就直率地对客人说：“我醉欲眠，卿可去。”后来，大诗人李白把陶渊明这句话采用到自己的《山中与幽人对酌》诗中，诗曰：“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明代文学家钟惺认为：高适“主人酒尽君未醉，薄暮途遥归不归”的意境，比起陶潜和李白的这句“我醉欲眠卿可（且）去”来，表达得更为真率、委婉、含蓄，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