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在两个婚姻家庭中的女人

(小说)

杜素焕

她叫月娥,一位农村小学教师,属兔,打了新春过了年,才36岁。

36岁的月娥依然俊美,高高的个头,苗条的身材,白皙的瓜子脸,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微微上翘的嘴角儿,足见她的长相非同一般。如此一个自然条件尚好,如此一个飘逸开朗的女人,怎么可能为世俗所约束?

相貌越好的女孩嫁人越早。17年前,已嫁为人妇的月娥还是位民办教师,工资那个低呦,简直只够买青菜的。幸好那时物价也不高,月娥知道无论哪朝哪代哪个国家,收入与支出总是成正比,人的心情跟生活条件休戚相关,尤其是农村人。

农村人怀孕不称怀孕而称“有喜”,反应不说反应而说“嫌饭”。月娥嫁人个把月就有喜了,嫌饭那阵子好想吃猪蹄,做梦都想吃。那时猪蹄不过两三块一斤,可因为生活拮据她愣是不舍得买。

她不舍得却盼望丈夫能给买一只解解馋。丈夫名唤金锁,“独苗儿”一个。

月娥躺在新婚的被窝里抚摸着渐渐鼓起的肚皮,掂量着金锁对她的爱的分量。婚前,他疼爱她自是没商量,只要她开心,他想方设法也要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可自从吹吹打打拜过天地入了洞房,金锁就像变了整个人儿似的。追究根由:一是“钱因”,二为“后果”。金锁天生一头撞在南墙不拐弯的脾气,总爱钻牛角尖儿认死理儿,月娥既是他花钱娶来的,娶来之后便拿她跟钱绑在一起,说为娶媳妇欠了一屁股帐,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上,言外之意“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却也邪乎,这骑上的马竟然没有“落红”。

月娥不知所以,百般解释:“上学时我喜欢体育课,指不定是剧烈运动之后……”

“万分之一的可信度,别当我傻屌!”

“冤枉我……”

“装什么装,恶心人!”

金锁那阴冷的表情令月娥不寒而栗。她长叹一口怨气,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不由得想起《女人、古船和网》里的片首曲:太阳月亮拧了一个扣,阴差阳错才有圆地球,青山绿水拧了一个扣,盘根错节才……难解的疙瘩易结的扣……男人和女人终是一个扣……且不知这个“扣”如何解得开。

平凡而琐碎的日子,月娥越来越受不了金锁的冷淡和漠视,他那疑神疑鬼的神态,令月娥倍感落寞。不知他心目中还有没有她,就缠着他陪她去赶集,想在吃猪蹄一事上试探金锁的心。

集市上,小两口一前一后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不知不觉地来到肉摊前。月娥望着肉案上那红鲜鲜的猪蹄谗延欲滴,而金锁故意把头扭向一边。

月娥指着猪蹄吱吱呜呜:“我想吃……”

“山猫嘴儿,不是持家过日子的人!”想不到金锁翻她两个白眼。

“我咋不是持家过日子的人?我……”

“你以为有了喜我就开心?你以为有了喜你就多称吃呀……说不好我捡了个‘破鞋’呢!”金锁抢过话茬,又恨恨地跺了跺脚。

那一刻,月娥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心灵受伤了,且流了血。可她已经怀了他的骨肉,还能怎样啊?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月娥难忘16年的一个炎炎夏日,她汗流浃背地从产床上下来,浑身掏空般虚弱,助产医生喊家人搀扶她一下,可金锁装作没听见扭头走出门外,那医生只当是他烦女儿的缘故。生过女儿三天不到,婆婆给月娥做饭,一天限吃三只鸡蛋,早上一只荷包蛋卧在面条里,中午一个煮熟的鸡蛋放在蒜臼子里和大蒜捣碎沾馍吃,晚上一碗鸡蛋汤。说良心话,婆婆本是个不神不拐的人,也不算太重男轻女,本身就生养过五个闺女,有啥资格嫌弃儿媳妇呢!可金锁是爹娘掌上的一颗明珠。疼儿子爱儿媳,好比是疼闺女爱女婿,普天下都是一样的。但是无论谁疼谁,总要有条件的,一来看值疼不值疼,二来看能否疼得起,钱是硬头货,穷日子咋个疼法?无非是自己不舍得吃的东西让她吃。所以,月娥一天能吃上三个鸡蛋已经很满足了。

月娥在娘家哪里晓得婆家的贫穷,婚后方知道家底囊空,尤其是为娶她盖了三间平房,盖房的钱几乎全是借的。农村人没啥收入,大多靠省吃俭用来维持生计。想不到屋漏偏逢连阴雨,女儿生下来奶水不够,月娥原有的那点儿“小积蓄”不怎么花就没了。她又不是吃财政拨款的公办教师,平时工资由村委会发放,可从她请了产假那天就没一分工钱也没有了。金锁当时干着木工,尽管时常被人请去做家俱,但人家管他吃饭,也落不下仨核子俩枣儿,后来跟人家商量不吃人家的饭能否多给个工价,人家却以饭不应时,耽搁干活时间拒绝。

“要想富,找门路!”个性刚强的月娥是不会安于现状的。

孩子刚满三个月,月娥就跟在常熟打工的表妹写信,问收入怎样。表妹很快回复:“出出门堑,比家强一半!外地当然比内地强,轻来轻去的每月都上千元啦!”

啊,上千?十元的大票一百张呢!这对月娥太有诱惑力了,反正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贫贱夫妻百事哀,金锁见天板着个熊脸,她快烦死了,跃跃一试的心强烈震撼着月娥,她决定去常熟打拼。

公爹坚决反对,头摇得向拨楞鼓似地,说:“千里遥远的路程,人生地不熟的,外面啥人都有,可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知山知水不知深’?被人家拐了卖了也不稀奇……饿不死人家也饿不死咱,不去!”

婆婆顺着公爹的话意埋汰:“你的心咋忒狠哩?恁小的孩子咋舍得下哟!妇道人家顾好家就中,穷也好富也罢,有男人一冲两挡呢!咱说啥也不能瞎跑胡蹿,像不稳窝的兔子,落个瞎名声……”

月娥不甩乎婆婆的“风凉话”,谁是瞎跑胡蹿不稳窝的兔子?俺只是属兔,名声咋的瞎啦?她要征得金锁的同意,赢得了他的信任就好办了。她向金锁发毒咒,立誓言,又情真意切地劝说:“俺先去看看情况,真行的话咱俩都去……等发了大财把老的少的都接过去享清福,还不把左邻右舍羡慕死?哪里黄土不埋人呀!”

她终于取得了金锁的支持。

有他的支持就够了。月娥旋即回娘家一趟就买了张车票,蹬上南下的绿皮列车来到了江苏常熟。

常熟的秋风吹在月娥的脸上勾起她对天上人间生活的遐想,常熟的景观激起了她对美好生活的渴望,那来自全国各地在常熟或打工或经商的人们吸引她走在她们中间。月娥望着宽阔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林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呆立了,好像一个盲童突然看到了光明,除了瞬间的刺眼,便是心旷神怡,眼前世界好大、好美啊!

经表妹引荐,月娥顺利地在一家皮鞋厂安顿下来。包吃包住,每月元的基本工资,外加奖金加提成。她顿有让丈夫过来的想法,可表妹坚决阻止:“不妥不妥,你还没稳定下来呢,最好等你领到两个月的薪水寄回去再让他来不迟,也便于把家里安排好,也不会为路费发愁了。”

表妹的话自有一番道理,虽然理由不够充分,但月娥毕竟是奔着表妹过去的,凡事还是多听她的意见为好,只是纳闷表妹为啥不把我介绍到她所在的厂子里。

“若是咱姐妹俩在一个厂上班,同吃同住,岂不节俭一些?多少有个照应,也方便些。”

“不像你想象得恁容易,先过渡一下吧!”

“有啥要过渡的呢?你是怕俺沾你的光……”

“那俺当初不让你来多好呐!哼,说这话,真是操心不落好,不操也罢了!”

月娥撇嘴一笑,慢慢从自身的经历中方体味到那不为人知的玄机。

一个月后,月娥领了工资就买些零食去找表妹,不料到表妹对她说的住址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到她的影儿。她只好试探着打听她的同事,同事神秘地说:“找你表妹的厂长一问就知道啦!”

月娥步履匆匆地走进厂长办公室。那厂长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岁光景,细皮嫩肉、浓眉大眼的,虽说个头不算太高,但深沉而稳重,属于很有内涵很有魄力的小型企业家。见月娥进门,未等她启齿就先打招呼:“你是不是来找表妹的呀!”

“嗯,”月娥点头,听着他怪怪的音调,感到奇怪,反问:“你咋认识俺?”

“鹅是她干爹……”愣是把“我”发音成“鹅”。

月娥低头浅笑,把声音压到别人难以听到的限度:“咋会有恁年轻的干爹?”

而那厂长终也是听到了,呵呵一笑说:“我已经进入不惑之年了。”

从那和蔼的笑容里月娥感觉他应该不是一个坏人,何况他说话慢声细语,又蛮蛮地口音,很是耐听,故对他少了反感,大致问一下表妹的去向。厂长说表妹出差去苏州了,可能要两三天才能回来。信与不信对月娥来讲都是无可奈何的事,于是,她转身离开了。

月娥径直走进食品街买了二只猪蹄啃起来。啃着啃着不由得想到金锁,他都不舍得给她买猪蹄吃,看来还是自己疼自己啊!而孩子就不一样了,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心头肉,于是,月娥切切思念起女儿来,不知女儿此时此刻是哭还是闹,也不知女儿是胖了还是瘦了……月娥心里酸酸的感觉,泪珠儿扑簌落下,浸在猪蹄上,她再也啃不下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有几个做母亲的不恋心自己的孩子啊,要说月娥“铁石心肠”置幼女于不顾,不还是穷给逼的吗?

她匆忙找个邮局把工资的一个整数寄给金锁,又花50元钱给爹娘各买了件毛衣另打一个包裹寄去。此时的月娥突然很委屈,低声哭泣之后,心里略微轻松了些。眼泪能调节人的情绪,一点不假。

步行回到女工宿舍已是新闻联播时间,月娥懒得再去工人文化中心看报道听新闻,随便收拾几件脏衣服用脸盆端下楼去洗。恰在这时,迎面撞上表妹和那位厂长从小轿车里出来。月娥有意识地躲避着,但最终没躲避过表妹的视线。她亲切地呼喊着表姐的名字,非拉她一起去吃饭,月娥推辞不过只好坐上那厂长的小轿车。

第一次坐轿车的感觉好舒坦好惬意啊!月娥一时兴奋竟连身边坐着一位男性都未察觉。那男性自我介绍是厂长的亲表弟,陕西咸阳人,姓汪名伦。月娥浅笑,顿想起“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李白诗句。观其温和与沉稳,绝对不亚于他的表哥。那汪伦冲月娥一笑,月娥还他一笑。想想真是太凑巧了,表哥与表弟,表姐与表妹,生活不知要演绎一出什么样的“好戏”呢!

生活好像捉迷藏。其实,生活不光是捉迷藏,更是讲究个“缘分”。

啥叫缘分?即是在茫茫人海中各自的等待与寻找,及彼此间莫名的心动与亲近,命运之手推波助澜将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又彼此珍惜。月娥小时候曾听奶奶讲缘分是天定的,这一辈子你该遇见谁、该跟谁好跟谁歹,该是谁的孩子谁的父母谁的朋友谁的仇敌都是老天爷给你预定好的。奶奶的话月娥似懂非懂,奶奶就从她眉头这棵“黑痣”说开去:人死了都要赴黄泉路,过“奈何桥”的。“奈何桥”有个叫孟婆的女人立在桥头,让过桥人喝她的用眼泪熬成的“孟婆汤”,也叫“忘情水”。传说喝了这“酸辣苦甜咸”五味俱全的汤水就忘记了前世的恩恩怨怨,下辈子再托生个人就没有太多的忧愁与烦恼乐。可有些人执着于前世未了的意愿,不想忘记前尘往事,说啥也不肯喝,于是孟婆便在这些人脑门上或脖颈上使了个“印记”,来世再续情缘。

直觉告诉月娥,汪伦就是她前世的什么人,真的!从她第一眼看到他就有这么个直觉。直觉这东西奇怪得很,由不得人去想,好比她平生第一次饮下汪伦递给她的那杯酒,压根想都没想,就一饮而尽了。她饮了一杯他端第二杯,饮下第二杯他端上第三杯,月娥饮了一杯又一杯……那晚,她喝醉了,心甘情愿地醉了。

情醉神迷的月娥没能把握住自己,就在汪伦的搀扶下坍塌了自己的灵魂。说实在的,汪伦倒是一位很正派的人,可他越是正派月娥越是放纵自己,她一半清醒一半沉醉地投进他的怀抱,纵情地哭泣着,她知道眼泪最能打动善良人的心,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那些借酒失言或是失态都是借酒发疯,她知道有些女人上了人家的床却掩饰说是酒醉惹的祸纯属伪装!“母狗不调腚,公狗不敢弄”这句话虽然粗鲁,却是大实话。

事后,月娥良心里发现自己确乎是过分了,尽管她被那从未有过的幸福与快乐包围了一个晚上……可她到底是有夫之妇啊!为此,忐忑不安的月娥故意责怪起表妹来。表妹却满不在乎地说:“做了就是做了,有啥大不了的事?”

不容置疑,表妹在那档子事上无疑起到了推泼助澜的作用,要不,激灵的表妹就不会赶早就给月娥请了第二天早班的假,若不是表妹替她请假,月娥定会旷工被罚款的。看来关键时候还是表妹挡驾,她毕竟不是外人啊!

从那时起,月娥和表妹好多事情都心照不宣了。然而,万万想不到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月娥很快怀了他的孩子。“我可是有妇之夫呀!家里还撇有不满半岁的女儿……

”月娥心理压力很大,本想把真实情况告诉汪伦,可又不能,不仅是不能,且是不想。人的意志总是支配行动的。

月娥不但对汪伦隐瞒了她的真实身份,还安茬表妹帮她周旋。

月娥太爱汪伦,经过频繁接触甚至有些离不开他了,他若是知道了月娥的处境,会拿什么样眼光看她?还会再跟她好下去吗?说不定!说不定他会很伤心很恼火,因为他对月娥也是真心实意的,他会以为她在玩弄他的感情……冥冥之中,莫不是老天爷安排好的吗?

忐忑不安的月娥跟表妹商量,表妹说趁他还不知道,不如快刀斩乱麻,干脆把胎儿偷偷打掉了事。月娥便在表妹医院,可等办完手续,医生让孕妇的爱人签字,月娥傻眼了。表妹蛮有经验地说这个好办,随便花点儿钱上大街喊个男人就行,可她转身离去一个多小时都没回来。月娥怎么也联系不上她,手机不是关机就是占线。

月娥萎靡不振地回厂上班,不料汪伦正暖着几个茶鸡蛋在厂门口等她。那时月娥还没混上手机,所以汪伦多是在她该上班或该下班的时间找他,并且总是以月娥男朋友的身份面对众工友。

工友们均以羡慕的目光望着月娥,夸她好有福气,遇上一位如此体贴入微的男人,还说他俩有夫妻相,一样的脸型、一样的鼻翼、一样的宽脑门儿、一样的微微上翘的嘴角儿,竟连眼神儿的彼此一瞥都是一样的。月娥心里好矛盾,有谁知道她的背景,又有谁明她那错综复杂的心绪呢?

进也难、退也难,月娥一段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却分明感觉得到表妹是受那厂长的提醒故意躲着她,躲避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怀孕这件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月娥无奈之下只好把怀孕的事告诉了汪伦。

“太好啦!我们赶快结婚吧!”汪伦央求月娥。

月娥眼噙酸楚的泪水说:“不是俺不想跟你结婚,也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俺是想……想等一切稳定下来再说,再说那晚我俩都喝了酒……”

可汪伦执意要留下这孩子,说谁也不能轻易毁掉这爱情的结晶,谁也没权利葬送这小小的性命,月娥若是硬作主张就从此一刀两断!

就这样,孩子被生了下来,是个男婴,落地8斤多,汪伦非给儿子起名叫八金。

正是为生八金,月娥不得不跟汪伦办了结婚证,因为没有结婚证就办不出准生证,没有准医院生孩子,当然也拿不到出生证,没有结婚证、准生证、出生证这三个证件就没法给八金入户口,自然就成了“小黑孩儿”,将来连上幼儿园都是个问题。

幸亏表妹足智多谋帮她办了一个异地户口,却因为生了八金,那年春节月娥未能回老家过年。

为此,金锁大发雷霆,写信大骂月娥:“你个骚逼娘们,浪荡的也不要家了……”

“谁不要家啦?家里有俺的亲生骨肉,有俺亲爹亲娘……俺只想多挣些钱回家,谁不知道假期中工资是平时的二倍呀!”月娥极力辩解。

从此,月娥游离在两个婚姻家庭中。愧疚、恐慌、压抑、纠结,月娥好担心金锁突然来常熟把她逮回去打个皮开肉绽,让街坊四邻都戳她的脊梁骨,骂她是不要脸的女人;她又好害怕汪伦知道真相容忍不下她对他的欺骗……月娥一方面想法设法往老家多寄钱,一方面在汪伦面前表现得可心可意。她一忽儿觉得对不起这个,一忽儿又觉得对不起那个,更对不起的是两个孩子。

女儿5岁那年患小儿麻皮症,老家的丈夫命令她速回家给孩子治疗。而月娥编谎话对外面的丈夫说:“俺娘病了,必须马上买票!”

“我陪你去!”

“不用,你在家照顾儿子。”

“难道你不带儿子吗?他那么小……再说了,他从未见过姥姥呢!”

“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坚决不行!听话啊……”

“我不去可以,但你必须带上儿子!”

月娥左右为难了。带,不行;不带,也不行!舍这个撇那个的……恨不得钻地缝儿死去。未等动身,金锁就抱着女儿来找她了,幸亏表妹先知道此事,她拉着表姐去车站接他爷俩,医院附近租了一间临时住房,说是为了方便给女儿治病,其实是借故离厂子远些。月娥急中生智借故带儿子回老家,事实上把儿子临时委托给表妹。表妹那时正怀身孕,自然是那厂长“干爹”的孽种,他给她买了套住房休养,却成为月娥和儿子八金“避难所”。

在跟女儿和金锁居住的日子里,月娥的思想一直处于高度警觉状态,生怕有半点纰漏……好在金锁一心为女儿治病,对她也没太多的怀疑,只是临走的时候,说啥都要把月娥带走,殊不知她的心……可怜的儿子啊!

没办法的办法,月娥还是顺从了金锁的意思。临走时她凄楚地对表妹说:“无论跟谁过日子,总要面对老家的人,特别是我的娘家,娘家有我的亲爹亲娘、兄弟姐妹、亲戚朋友,娘家对我有终生的牵挂……娘家是我的根,娘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挂着我的脸面!”

月娥踏上故土那一刻,立马意识到这牵挂这依托远远超出了对汪伦和八金的依恋。

她好想为以后的路抉择一下,不能再脚踏两只船了,游离在两个婚姻家庭中的日子月娥过够了,她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下雨的天,纸是包不住火的。她偷偷给表妹写信,让表妹帮她解脱,说她失踪了或是死了都行,她委托表妹把儿子还给汪伦。月娥把几年来所挣的钱全部交给金锁,以此赎回自己的罪过、弥补自己多年的亏欠,又商量着盖了幢二层小洋楼,并喜颜悦色地对公婆说:“俺仨住楼上,二老住楼下!”

不久,月娥通过金钱活动关系,照常回原小学任教。不久,她转正了,工资也浮动不少。

第二年初春,月娥跟金锁怀了第二胎。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金锁早就盼子心切,尤其是公婆,更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望着早日抱上大胖孙子。可月娥一朝分娩下来,生下的还是丫头,为此,全家人都哭丧着脸,对她爱理不理的。月娥就想:“这难道怪我一人吗?又不是我不会生儿子……”

月娥思念着远在常熟的他们,不知他们的光景怎样,更不知表妹是怎样帮她圆的这出“残局”,幸亏她跟汪伦结婚的户口是假的。

生活无聊而又平庸。

月娥从早到晚,从天明到天黑,吃喝拉撒睡,行尸走兽般地过一天少三晌,不敢多想,也不敢触及心底的秘密情结。她睡觉几乎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担心在梦呓里喊出儿子的名字。她忧虑着,沉默着,思索着大文豪鲁迅的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她从小就喜欢读书,特别是文学作品。可月娥喜欢的东西正是金锁最讨厌的东西,譬如说她喜欢听流行歌曲,偶尔间哼哼两句,金锁就骂她浪劲不退。她懒得追问他为啥这样辱骂,内心却有预感:“莫非他知道我在常熟的事啦?可为啥不直说呢!”

终有一天,金锁醉酒失态,大骂月娥:“臭不要脸!你表妹更不是好货,婊子、贱种……”原来金锁很会骂人,以前不知道,现在她彻底领教了。金锁边骂边抡起胳膊大打出手,扬言逼急了点她的“天灯”。

“点天灯”类似于旧社会的“沉海”,是惩治伤风败俗女人的暴行。其实“点天灯”比“沉海”还要残酷百倍。月娥闻听此言头皮发麻,这夫妻间还有啥情分可言呢?

月娥挨打,公婆不劝也不拉,她寒心了,牙齿咬得咯嘣响:“打,就打吧!骂,就骂吧!骂过打过一了百了。”

翌日,月娥提出离婚,金锁却说:“离婚?没那么容易!不知便宜哪个王八蛋了呢!”

婆婆悲悲切切地劝说:“为了孩子,将就着过吧!人活一辈子不容易,树要皮人要脸,挨自家男人的打骂不丢人,再说了,他打他骂不是心里憋屈吗?外面闲言碎语的,议论你一个女人在外挣那么多钱……不干净!”

婆婆的话僵硬了月娥的神经,可她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再跟金锁过日子了,也没必要为钱的干净与不干净却争执,她不管金锁答应不答应离婚,思念汪伦和八金的心强烈驱使她马上离开这个家。只是这次,她是抱上小女儿来常熟的。

她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一句话:“带走一个了我一个的心事,带走一个了我一个的心事……”

月娥来到常熟马不停蹄去找表妹,却从表妹嘴里得知汪伦因到处找她出了车祸,至今行动不便,儿子现在寄养在郊区他小姑家。表妹为帮她带孩子落下不少埋怨,以致后来在抢救汪伦途中早产,险些丧失性命。

“你可是把我害苦啦,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来这儿……”

“谁害苦谁就甭提了,一步步都是自个儿走的……事到如今,千错万错都算我的错!我自私、残忍,我顾头不顾腚……我再求表妹帮我一次,赶快带我去见他俩……他们需要我的照顾啊!呜呜……”月娥声泪俱下。

小姑子见到月娥就上前“啪啪”搧了她两个耳光,声讨她:“来历不明的贱女人,还有脸回来?”

月娥自知理亏任凭打骂羞辱,只泪眼婆娑地搜寻儿子的踪影。她终于看到可怜的儿子了,儿子正躲在一个旮旯里偷偷瞅着她……

儿子6岁多了,不再是以前那胖乎乎的模样,月娥多想上前抱一抱啊,可又怕惊吓了儿子。表妹却在旁边向小姑子百般解说:“那次是坐汽车回去的,岂料途中小解遇上山里歹徒将她卖给一个光棍汉……幸好没带儿子,要不……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呀!不能全怪表姐,她也够倒霉的了,这回是偷着逃跑出来的……你想一个女人,再狠的心,舍谁也舍不了孩子啊……”

小姑子半信半疑的眼神审视着月娥,稍作思虑之后,才拉八金过来认妈妈。

小巴金不情愿地挪步走来,怯怯的目光窥视妈妈几眼,突然,他攥紧小拳头,指着月娥大呼小叫:“她不是我妈妈,我妈妈早死啦!”

此时此刻,月娥心如刀绞,双膝跪地嚎啕痛哭起来……

心地善良的汪伦携带一身爱的伤痕依然接纳了她……可老家那一摊子并没随岁月的漂流而遗忘,反而成为那抹不去的重影撕扯着她的良心。

疲惫的月娥时常往返于列车上。一次,她的言行举止引起了一名女作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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